位不知何时醒了,他有气无力地靠着柱子,沟壑丛生的面满是虚弱的冷汗,一咳,又是大捧的血喷出,濡湿了前襟。但君莫问不敢小瞧了他,正是他,抬手甩出一柄匕首,结果了秦衍的性命。
至尊的那位靠着柱子,黑沉的眸子自满是皱褶的眼皮后面投过来低敛的光:“莫问,你听了那样多的真相,不如,也听我跟你说一个怎么样?”
“庭儿,他已经是身受重伤,不要听他废话,杀了他!”轮椅上的男人忽然开口。
君莫问下意识就要上前,一步跨出,却也看见至尊藏在指尖的寒光,与刚刚没入秦衍胸膛一样的寒光。寒光一闪,轮椅受力向后一退,君莫问侧头,便看见上面的男人已经气绝:“三叔!”
至尊摆了摆手,他的指尖又有一点新的寒光:“你现在可以坐下听我说吧?”
君莫问想了想,却满心疑惑悲愤,乱糟糟的一塌糊涂,根本想不出什么来,只席地而坐:“陛下请讲。”
至尊歪着头沉默了一会儿,他是个风烛残年的老人,眯缝着眼睛歪着头,便如同睡熟了一般。空气里只弥漫着血腥气,美艳绝伦的镇西王府世子的血,昔年簪花戴翎骑马游街的状元郎的的血,也渐渐冷却了。
君莫问等得不耐,几乎想要上前去推醒他,他终于开口了:“崔中卿,是女儿身,却扮作男儿身,是你祖父的主意。今上曾机缘巧合,得到了一位得道高僧卜卦,卦象扑朔迷离,最后似是落在了崔家,说崔家二子若是男子,便政通人和,若是女子,便危及社稷,于是你祖父便让崔中卿自小扮作男子。”
又是这种攀附怪力乱神之说,君莫问忍不住道:“一个孩童的性别,左右江山社稷,太荒谬了。”
至尊点了点头:“是荒谬,但因将二女儿扮作二儿子,崔家封侯拜相,也是不争的事实。”
君莫问不语,等着他继续说下去。
至尊也当真说了下去:“所以岭南之行,你祖父是真的打算杀了崔中卿,并不是做戏。”
君莫问一惊,张了张嘴,却满心里更是一团乱麻,不知道该说什么。
“你祖父唯恐崔中卿身份败露,危及崔家世代的门庭。岭南之行遣了最好的杀手,崔中卿中途遇见赫连睿拔刀相助,才保全了一条性命。却也受了伤,暂住赫连家养伤期间,与赫连娜暗生情愫……”
君莫问又是一惊,忍不住出言打断:“赫连娜不是女子吗?我父,母亲亦是女子,如何暗生情愫?”
“女子便不能互相爱慕吗,”至尊中气不足,声音也是有气无力,却还是耐心十足地解释道,“崔中卿多年被当做男子教养,早养成了男子习性,而赫连娜来自异世界,本就对性别看得极淡。”
君莫问迷迷糊糊地点头:“请继续说下去。”
“你祖父击杀崔中卿,自以为做得隐秘,青衣卫却也不是吃素的,今上便对崔中卿的身份起了怀疑,遣人来查。来查的青衣卫亦是世家的公子,对崔中卿早就心存爱慕,窥见崔中卿更衣,一时情不自禁。事后,虽然他自裁谢罪,中卿却怀孕了。”
“中卿为扮作男子,常年服药损害身体,又刚刚遇刺,尚未恢复,堕胎恐怕伤及性命,若是留在岭南,安心养胎,有赫连娜的医术,或许能母子平安。偏偏你祖父一计不成,又生一记,盼着长途跋涉,一尸两命,执意要中卿回京,赫连娜没有办法,只能跟着中卿一起来到了中土。”
“赫连娜日日照顾着崔中卿,不敢错眼,不敢有丝毫疏忽,但她终于还是疏忽了。当她找到中卿的时候,中卿已经受了重伤,气血两亏,勉力生下孩子,终于撒手人寰。赫连娜本来想将孩子带走,崔家既然连自家人都能下了毒手,自然不会对她一个外人手软,谎称她与人私通,便秘密地沉了塘。”
至尊说的这一切,太让君莫问震惊了。无论如何,他也不能相信这个养大自己的父族才是居心叵测的罪魁祸首的论调:“若祖父能杀了母亲,杀了赫连娜,要永远地保住这个秘密,为何不杀了我?我当时不过是个初生的婴孩,要杀我,根本不费吹灰之力。”
“因为赫连睿。”
“赫连睿?”
“不错,正是赫连睿,”至尊话说得多了,人便累了,又歇息了一会儿,才开口继续说下去,“赫连睿与赫连云廷前来上京探望,却得到了崔中卿身死,赫连娜溺亡的消息。赫连睿武功高强,于戒备森严的护卫中,只身闯入崔家,闯到你祖父的卧榻前,说你若是死了,你祖父也要死,如此才保住了襁褓中的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