押解这二头畜生的阴差拉紧了锁链。“过了今日,你们二个就又要回黄泉了,待你们来世,本差再带你们来磕头谢罪,去吧。”一猪、一狗、一驴化作虚影散去了。阴差深吸一口气,脸上也不似之前那么青黑狰狞。她踩了一脚树在清河渠旁边的石碑,又走向了几丈之外,那里有另一块石碑。秦四喜跟过去看,看见上面不光写了清河渠是她带人挖掘的,也写了是如何被谭镇富祖孙二代抢占了功业的。阴差从壶中倒出净水,沾湿了帕子,将石碑擦了擦。擦到“秦绿柳”二个字的时候,她擦格外小心。秦四喜看着她的动作,轻声说:“宋阴差,这么多年还在惦记我,你是想让我如何谢你。”被称作宋阴差的女子霍然转身,看见了一个穿着锈绿色男装的女子正站在那儿,对着自己笑。“秦娘子!你几时回来了?”“今日早上,借道冥河入了凡人境。”宋阴差的脸和之前的徐阴差一样僵硬死板,唯独眼睛里是能看出一丝笑意,是对着秦四喜的。“我就知道,你总会回来看看的。”抬起手指了指那块谭家的石碑,她说:“此事你不必介意,武家已经替你处置好了,这块正经碑是武家替你立的。”“武家?”“山海镇的武家……你不会还没回山海镇吧?”“未曾,我一出黄泉路就到了元江府的还圣宫。”“还圣宫那地方,不去也罢。”宋阴差摆手,“你要去见自己的道场,还是得去山海镇看看。” 骑鹅人活久了,总是什么都能遇到。比如还是凡人的秦四喜,她不光遇到了来消灾化劫的修真者、心狠手辣的藤妖、随时随地在撒娇的山鬼,还遇到了真鬼和抓鬼的阴差。那是她活到了一百四十多岁的时候。趁着刚挖完了一条沟渠的功夫,她戴着面具,又杀死了一个来凡人境渡劫还要把凡人女子当奴婢的修真者。大概是因为还没摘面具,又或者是因为身上带着修士被杀后的怨气,她被一个阴差当作了恶鬼附身。这个阴差,就是当年才刚在黄泉找到了差事的宋霜。真是一段甚至不能说是“不打不相识”的过往,因为宋霜生前只是个秀才家的女儿,连一只恶鬼都抓不住,更遑论已经和修真者们真刀真枪斗了一百多年的秦四喜。秦四喜制服了宋霜,也制服了恶鬼。赤红色的面具戴在她脸上,被罩着的眼睛都成了金色,在宋霜的眼里,这样的秦四喜比恶鬼可怕多了。秦四喜第一次见鬼差,稀罕得很,尤其是这鬼差看着挺吓人的,却会被她吓得眼泪汪汪,让她觉得很有意思。“你们鬼差能吃饭吗?”“那我要是给你倒酒,我是倒在地上呢,还是喂给你呢?”“你们吃香火是用嘴还是用鼻子?”逗够了,她放了宋霜,还给她烧了两刀纸钱上了一炷香。本以为这事儿就过去了,可宋霜耷拉着脑袋回地府找了判官告状,判官却告诉她这个叫秦绿柳的功德深厚,以后也会来地府当阴神——多半是她的上司。于是第二天夜里,秦四喜又看见了这位宋阴差,她是抱着小包袱来道歉的。一来二去,秦四喜从“朋友遍天下”成了“朋友通阴阳”。毕竟人鬼殊途,宋霜并不会经常来找秦四喜,黄泉事务繁多,九千阴差忙得脚后跟都不沾地,一年里能空闲下来的日子都未必有一天。宋霜历练了几十年就成了地府里数得上的厉害阴差。她的眼神越来越凶,脸上的死气和戾气越来越重,抱着小包袱的新人阴差终究成了铁链缉恶鬼的凶煞阴神。来找秦四喜的时候,她说的话也越来越少,最后只有一个问题——“你怎么还不死?”活着的秦绿柳不断积累功德,死了的秦绿柳才能在地府跟她当同僚。秦四喜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还不死,每次被这么问,她都会摸一下自己的胸口。“大概是我好友觉得我该做的事还没做完吧。”又过了百多年,跟着秦四喜挖水渠、建堤坝的人都有的攒够了功德成了阴神阴差。他们在黄泉里开席都能凑两桌了。
秦四喜还活着。身上积累的煞气太重,宋霜决定去投胎一回。“要是我回来的时候你已经死了就好了。”秦四喜冲她摆手:我尽量啊!你也别催,该死就死了。宋霜能不着急么?她心里一直在算着呢,这么下去,秦四喜到了黄泉都可以直接顶替阎罗了。她去投胎了,等她在轮回道里清去了煞气,秦绿柳还是活蹦乱跳的秦绿柳。“还在挖沟呢?”“嗯,等岚河整治好了,我就去重整九曲江。”这一次,宋霜没有问秦绿柳她为什么还不死。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她果然,没有在黄泉等到秦绿柳。“你成神那天,在人间是蹬霞踏浪,群星毕现,黄泉也跟着无风生浪,恶鬼哭嚎,阎君一直在骂神界抢人不讲规矩,你的名字都出现在生死簿上了,偏偏被神界给提走了。”“我也没想到啊,我前一天遇到了马面,她还跟我说我第二天就死了,让我好好洗个澡。”秦四喜对死这件事挺看得开的,她活了五百年,身有功德,死了也是当阴神,没挖开的水渠她可以托梦让旁人接着挖,谁拦着不让挖她就吓唬谁。就算她自己不够吓人,她认识的阴差多了去了,总能想着办法。所以,明知道自己要死了,她甚至有心情把偷自己鱼的鹅抓了来吃。“世事难料,我连死都参透了,偏偏让我连死都不能,还得跟它天长地久。”秦四喜托了下怀里的鹅。只有她自己知道自己的语气有多惆怅。鹅梗着脖子看她。小眼睛黑黢黢。秦四喜认命地摸了摸它的头。山海镇是个小地方,二百多年前是,如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