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了叁沟镇子上,司机瞧着个宽大的路口就要放人下车,谁知道年轻男子还非得再往前多送了送,直到送到了一处狭小的窄路口,笨重的轿车勉强能转个弯的地方儿,才让这对“姐弟”下了车。
司机免不得又是几声抱怨,何芝兰双手合十感谢连连,年轻男人也不多说话就看着她笑。
无风无月的,豆大点儿的雨滴子打了下来。
沉玉树在车上坐得也不自在,总觉得那个年轻男人看自己老婆的眼神不对劲,但是年轻男人又没说错做错什么,让他一口气梗在心头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沉玉树下了车算是舒了口气,雨水打在身上也不觉得烦躁,他解开自己的外套,罩到何芝兰头顶让她顶着挡雨,自己则拉起了小推车。
十月里一场秋雨一场凉,好在今夜里村上无大风,两个人漫步在田埂上还挺有点儿小资情调的。
到处雾蒙蒙的,空气清新,景色宜人,最重要的是身边的人是心上的人。
两人牵着手沉默地往前走,肌肤的温度从手掌心传到各自交错的手指上,再没有哪一刻比此刻更加静谧温馨,仿佛两人已经共度了一生风雨路,此时无声胜有声。
田埂外却传来一声牛哞,两人对看一眼,那牛哞声却是一声高似一声,催命铃似的停不下来。
这处是个新庄子,新开的河道选了旧村子的址,全村只能往前搬了,有家里人多的已经把砖房子搭好了,不过大多数还都是半砖半土的茅草盖顶屋子,村上人忙得累,休息得早,更是睡得熟,谁家的牛跑出来都不知道。
听着像是出事了的样子,何芝兰顶着沉玉树的外套就要上前去查看,沉玉树倒是拉着小车大长腿一迈,几步路就挡到何芝兰前面,先去查看了。
牛脖子上拴着草编的绳子,牛嘴上那一截草绳已经深深地陷入了皮肉里,看着是要出血的样子,沉玉树顺着绳子往下看,是个斜滚坡,再下面就是新开的河道了。
新河道里还没引水,但是聚了不少这段时候下的雨水,浅浅的几大汪脏泥水,草绳的尽头就是一截枯老的手臂,缠得死死的,也是要见血的样子。
手臂的主人都不怎么扑腾了,面朝上躺在水汪里,雨水打在脸上,她呆滞地看着天。
何芝兰从后面凑过来,第一反应就是:“我把牛绳解开,咱们把人拉上来。”
沉玉树观测了一下河道的深浅,摇摇头道:“距离太远了,绳子缠得又紧,拉上来手臂肯定保不住。我去下面把她救上来,你在上面看好这头牛,别靠得太近,小心这头牛疯了乱跑。”
其实下去救人也不安全,泥土湿滑,很容易陷进去,何芝兰心惊胆战地看着沉玉树下去,自己则不断跟牛说话,一是为了转移牛的注意力,二也是为了转移自己的注意力。
她盯着沉玉树下去,嘴巴里却对牛道:“不怕不怕,草绳子拉上来,你就不疼了。”
牛也不知道听没听懂,反正何芝兰说一句话,它就哞一声。
亏得沉玉树身高腿长,也因着知青生活去过别的新开的河道,知道河道边上哪处是工人下脚踩得坚实的地方,就这样一步步小心翼翼地走到了河道底下,先赶忙扯开了草绳,又立刻将女人从泥水里拉了出来。
草绳一松,岸上面的牛哞哞叫了好几声,直接撂蹄子横冲直撞地跑了。
何芝兰被吓了一跳,忙对着底下的沉玉树喊道:“人没事吧?”
“没事!”沉玉树中气十足地喊了回去。
女人傻兮兮的,看样子是被吓得不轻,对着沉玉树不断地小声嘀咕。
沉玉树听不太清,也没心情听,豆大点儿的雨滴子越来越大了,眼看着又是一场大暴雨,再在这底下待着,指不定就被淹死了,他将女人背到背上,顺着来时路往回走。
等走到了岸上,沉玉树才把女人放下来,何芝兰还没来得及多问一句话,谁知道女人竟然一瘸一拐地跑了,她跑得踉跄,与刚才牛跑差不多,无头苍蝇似的胡跑,但因着体力不济,跑了没多远就一头栽倒下来,掉到田埂里的水渠子里去了。
何芝兰无语。
沉玉树忙跟着上去再去救人。
暴雨起来了,打得人脸生疼,女人被沉玉树拉起来,坐在田埂上竟然小声地啜泣了起来,肩膀一耸一耸的,何芝兰突然想到这个女人不会是要自杀吧?
农村里自杀的人远比想象中的多,尤其是女人,永远是食物链的底端。一辈子都是在为他人当牛做马,等到了老了做不动了就被抛弃了,自己生活也没办法自理,吃饭起居都成问题。在这样日复一日的折磨下,很多农村老年人会选择自杀。
药儿子(喝农药)、绳儿子(上吊)、水儿子(投水),这叁个儿子最可靠。
这句话何芝兰当年在网上看到的时候就振聋发聩,这会儿亲眼见到了更是震撼不已。这女人看起来十分苍老,满头的银灰发全是头皮屑和跳骚类的赃物,浑身上下没一块儿好皮,像是常年生活在猪圈里似的,散发着一股难以描述的骚臭味,她那双浑浊的眼睛不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