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往嘴里塞斋菜,一边说话,“我见李大哥长我许多,可唤我十三。”
“十三,”李坤叫着黄十三的名字,“你常写,那样的文章吗?”
那样的文章,李坤虽然语焉不详,黄十三却听懂了:“得空了便写。”
李坤斟酌着措辞:“我见你用词洗练,不似寻常庸人,便没有想着入仕。”
黄十三知道李坤的意思,这年头,识字的人都想参加科举考取功名。倒不一定都能做官,科举由小至大分别是县试,府试,州试,京寺和殿试,对应的功名则是童生,秀才,进士,举人和翰林。
至少要考到秀才,才能做官。但做老师也得有功名,需过了童生试,就像穿越前的教师资格证一样。
黄十三瞧着李坤:“你今日瞧了我的文章,觉得我的字如何?”
李坤一怔,黄十三那狗爬的字叫人记忆犹新,他自然不会这样快就忘了。可以说李坤长这么大,就没有见过这般疯癫潦草松散急促,半分筋骨灵气都没有,说书法都寒碜了书法二字的字:“确是有所欠缺。”
黄十三觉着,李坤实在是个大好人,说话这般给人留着颜面:“李大哥客套了,我自己知道自己事,这一手的破字,漫说考取功名,但凡那审卷的考官玻璃心一点,只怕要跪在圣人像前,非捶胸顿足啼哭三日不能解其心中郁闷之万一。连眼都入不了,更看不了内容,又谈什么考取功名?”
李坤没想到黄十三这样实诚,自我埋汰起来堪称铁面无私,张着嘴,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黄十三又道:“书商贩书前会请人誊抄手稿,便写得再难看也无所谓了。”
“你这是削足适履因噎废食之举。”李坤语重心长。
字丑只是其中一点,其实还有许多别的理由。
黄家家贫,吃饭都困难,原身的黄十三进学读得断断续续,文章本就做得疏漏。现在的黄十三穿过来,记忆浑浑噩噩,本就疏漏的文才更是继承得稀松,做起诗来,对仗工整都成问题。
况且科举不仅仅是作诗,还有圣人言,就是历史,还有策论,就是议论文,还有天文地理的综合杂科。
在十年寒窗苦读的旧时读书人面前,黄十三或能依靠满肚子九年义务教育塞进去的上下五千年,唐诗三百首,宋词八十篇,获得一时的盛景,但论起功底扎实来,恐怕连开蒙数年的学童都比不了。
之前不是没有县试,不过没考上童生,才叫榜十九的崔子然奚落。
李坤嗫嚅许久,忍不住了:“诸子百家,亦有小说家一席。但你写得鲜廉寡耻,有悖伦常,实在荒唐。”
裴浩瀚或许能直抒胸臆,但李坤与黄十三不过见过两次,且第一次并不算得很愉快,这般苦口婆心,便算是交浅言深了。黄十三知他耿介惜才,也不反驳:“确是荒唐,但,满纸荒唐言,一把辛酸泪。都云作者痴,谁解其中味?”
“满纸荒唐言,一把辛酸泪。都云作者痴,谁解其中味?”
黄十三不是故意要装逼,只是最近正默着《红楼梦》,听李坤说荒唐,便条件反射地背出来,是个被动装逼技能。等李坤一字不漏地重复了一遍,眼中隐有深思,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连忙遮掩:“李大哥,有空便来瞧瞧我写的故事,一旦接受了这种设定,说不定你还会觉得很萌。”
李坤眼睛里那一丁点深思的光果然散开:“大可不必。”
一场闲谈,虽然最终以李坤拂袖而去告终,但黄十三自觉跟李坤谈得很好。
第二日,黄十三吃饭时又找李坤,没瞧见踪影,便招来小比丘询问,回说李坤备考府试,一早便走了。
府试的事情黄十三是知道的,先前崔子然过了县试,嚷嚷着要继续考的,便是府试。距府试还有三月之期,但若是想进入府文院深造,算着日子,也的确该出发了,只是不知道,李坤竟也是童生。
想想也释然了,这世道以文载道,别说李坤看上去不过二十啷当岁,考到七老八十的人也是有的。
“还以为要收到第一个小弟了,这万恶的封建社会,对我等优秀的产粮大户也太不友好了。”
黄十三叹着气回到居所,却见书桌上放着一张落款是李坤的文章,上面是漂亮的楷书,将一张宣纸满满当当,开头的第一句话是——
“说一少年,天纵奇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