鸿胪寺主簿前脚刚走,后脚便又有通政司使来见。
“通政司使若要召见,只管派手下的来支会一声,下官立马登门拜会,哪里敢劳烦大人亲自走这一遭,”君莫问看着眼前比自己高一个品阶的通政使,话说得客套,却端坐着丝毫没有要见礼的意思,“沈大人。”
来者不是别人,正是沈田。
沈田的身份在不明就里的人眼里瞧着,是十分金贵的。公主驸马,沈家家主,天子宠臣,三品大员,这些头衔加在一起,即便是一个招牌砸下来要砸到一个王爷一个一品大员的上京,也是金光闪闪的。
但事实是否真的如此,恐怕未必。
首先,沈田尚的这位公主并不是省心的主。前些日子善宁公主强行与礼部侍郎的小儿子秉烛夜谈的事情闹得很大,那小公子面子薄,回去险些自缢以死雪节。至尊震怒,皇后亲自罚善宁公主在祠堂里跪祖宗,三日夜水米未进,之后虽发还回府,却又下了禁足府内半年的懿旨,此后无诏不得入宫。想来这位与皇室没有半分血缘关系的公主,终于用荒淫耗尽了父母英烈用生命换来的最后一点荣光。
再说沈家家主,这一家之主可不好当,林子大了什么都有。沈田这一支虽然嫡系的子孙并不多,加上旁支的却也不少。前些日子旁支里的一个小子当街霸占了一位娇俏的小娘子,那小娘子想不开投了河。本来不过是赔钱了事的小事情,偏生让个榆木疙瘩似的言官上了折子,事情就不能善了,那罪魁祸首的小子充了军,沈田自己也陪着罚俸。沈田虽不指着当堂的那点俸禄吃饭,却也能瞧出沈田的圣眷是大不如前了。
最后说这三品大员,通政司使的位子。贺宰在的时候,沈田是贺宰一派,自然是如鱼得水。如今贺宰不在了,清流上蹿下跳要往朝堂里安自己的人手,至尊似乎也有趁机换血,汰下贺宰旧人的意思,沈田这掌管一朝官员任命调度的通政司使就举步维艰起来。
沈田眼看着就是昨日黄花,谨小慎微步步为营以免一失足成千古恨,君莫问却是当朝新贵,鲜衣怒马恣肆妄为寻常皇家贵胄都要避其锋芒,所以沈田只道:“兄弟之间,何须如此客套。为兄听闻君弟似乎在查一些旧事,恰巧为兄知道一些,特来说与君弟听听,瞧着是否有所助益。”
沈田开门见山说得坦荡直白,君莫问一惊之下,也就释然了。
沈田虽然近些日子没那么风光了,以前却也是年少得志的天子宠臣,掌着调度一朝官员的人事,又是世家大族的族长,其势力盘根错节,犹如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要在根基不稳的新贵君莫问府里安插几枚暗桩几只眼线,知道些他的近况,却是游刃有余的。
君莫问也就耐着脾气,忍着沈田此时还哥哥弟弟让人作呕的惺惺作态:“不知道沈兄知道些什么要紧的消息,特意地来,要支会君某知晓?”
沈田想了想:“听说岭南虽然不如上京开化,却别有野趣,为兄特意来与君弟说说那边的风土人情。”
岭南,沈田的眼线居然连这样要紧的词也听去了,当真是不能小瞧。君莫问越发地耐着脾气,眼神温和嘴角甚至带着笑,要看这沈田能说出什么花来:“青玄,做什么愣着如此失礼,还不快搬一张凳子来,请通政使大人坐着说话。”
青玄也不提自己完全是顺着君莫问要给沈田下马威的作派行事,闻言立马搬来马扎。
沈田也仿佛没瞧出先前的怠慢是故意为之,有了马扎便撩袍泰然坐了,举手投足尽显大家风范。
沈田现在虽然不比君莫问第一次见时候风光了,却还是君莫问第一次见时候的样子,英俊非凡,相貌堂堂,熨帖得没有一个褶子的袍子平平整整地沿着高大的躯体垂下,显出世家大族从骨子里透出来的气派。便是那气色,也是健康红润,半点瞧不出夜里是否为处境忧虑失眠的。
然后,落下座来的沈田轻飘飘地瞄了青玄一眼,这无声的一眼,也尽是世家大族的雍容气度。
君莫问会意:“青玄,前几日关在地牢里那刺客也不知道审得如何了,你去细细地问一问。”
青玄自然知道这不过是斥退的说辞,闻言只一颔首:“是,大人。”
沈田见那气息绵长落足无音的青衣卫出去,从外面合上房门,方开口:“岭南那地方,因为多崇山故多虫豸,而跟蛊虫一样出名的,便是巫医了。”
君莫问点头,因为沈田此刻说的是世所共知的事情,所以他没有说话,只是无声地点头算作回应。
沈田又道:“巫医,是巫却也是医,也如上京士族林立这般,有着许多的师承许多的家族。而巫医世家里最出名的,不是医术最高明的一家,而是巫术最高明的一家。”
君莫问作势挑眉:“巫术?”
沈田点头:“蒙昧未开的地方,所有攀附怪力乱神之说皆是巫术。传闻那巫术最高明的一家,每一代都会生出一名巫女来,巫力寻常的,也就如寻常巫医一般熬些草药治病救人,却隔几代便要出一位不寻常的,巫力通天,能活死人肉白骨,通晓过去,更能预知未来。”